“你老公不是自杀,”张燕将档案甩在桌上李秀兰低头不语,指尖掐进掌心。十年婚姻,全是谎言堆砌的戏。她抬头泪如雨下,仿佛是个无辜的遗孀。直到张燕说出“周红”这个名字。她突然大笑,眼神疯癫的竟说出了一句惊天的秘密...
01
天津市,初秋的清晨,一阵凉意穿透了薄雾。
幸福里小区的保安老刘打了个哈欠,揉着惺忪的睡眼,准备开始他一天中第一次例行巡逻。
这片新建的高档小区一向宁静,住户非富即贵,平日里连大声喧哗都少见。
然而,今天有些不对劲。
一股寒意并非来自天气,而是从12号楼前的草坪上传来,那寒意顺着他的脚踝一路攀升,直冲天灵盖。
不是清晨的露水,而是地上那双擦得锃亮、依旧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,鞋尖直愣愣地指向天空,显得格外突兀。
皮鞋的主人,王建国,本该在这个时间穿戴整齐,提着公文包,去他那家位于市中心的国企信托公司上班。
他今年三十五岁,是公司里最年轻的资深会计师,一个连小数点后四位数都记得清清楚楚的男人。
可现在,他穿着整齐的衬衫和西裤,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躺在冰冷的草地上,生命的气息早已消散殆尽。
张燕是市刑侦支队接到报案后第一批赶到现场的警官,她蹲下身,目光扫过死者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却款式低调的手表,指针永远停在了凌晨四点三十三分。
“18楼,就是他家,阳台的窗户还开着。”年轻的警员小李在她身后低声汇报。
“初步判断是高空坠亡,现场没有搏斗痕跡。”
张燕没有作声,她站起身,抬头望向那扇洞开的窗户,像一只沉默的眼睛,在晨雾中凝视着楼下的一切。
一个在事业上稳步高升、家庭美满的男人,为什么会选择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清晨,用如此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?
走进1802室,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百合花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房子装修得简约而温馨,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得井井有条,地板光洁如新,一尘不染,看得出女主人是个极其爱干净的人。
客厅的沙发上,一个女人蜷缩着,身体不住地颤抖,正是王建国的妻子,李秀兰。
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棉质睡衣,头发有些凌乱,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泪痕,双眼红肿得像两个核桃。
“不可能的……不可能的……”她反复呢喃着,声音沙哑,像是被砂纸磨过。
“我们……我们上周才把房贷还完,他还说……说等这个周末,要请同事来家里吃饭庆祝的……”
张燕递过去一杯温水,李秀兰却没有接,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茶几上。
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张银行打印出来的通知单,上面“贷款已结清”的红色印章格外醒目。
通知单旁边,是两张刚刚预订好的,下个月飞往巴黎的电子机票行程单。
张燕拿起那张轻飘飘的纸,上面的目的地和日期清晰可见,这本该是一场庆祝“无债一身轻”的浪漫之旅。
一个刚刚卸下沉重生活负担,正满怀欣喜规划着美好未来的男人,却在出发前,选择了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。
这巨大的矛盾,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,笼罩在整个案子上空。
“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?”张燕轻声问道,试图从这位悲痛欲绝的妻子口中找到一丝线索。
李秀兰缓缓摇头,泪水又一次涌出眼眶,“没有……他没有一点不对劲。”
“他前天晚上还抱着我,说明年我们就可以考虑要个孩子了,他说他都想好了,男孩就叫‘安安’,女孩就叫‘宁宁’……”
就在这时,负责检查死者书房的警员小李走了过来,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,里面装着一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。
“张队,”他压低声音,神情凝重,“死者的手机被恢复了出厂设置,里面的所有数据都被清空了。”
张燕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恢复出厂设置,这个举动本身就充满了不寻常的意味。
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人因生活压力过大而一时冲动会做出的行为。
这更像是一种蓄意的、彻底的抹除,仿佛要将自己存在过的所有痕迹,连同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,一同带进坟墓。
这个家,这个看似完美的“幸福里”,或许并不像它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幸福。
02
第二天上午,信托投资公司的办公区气氛压抑。
张燕和小李坐在会议室里,逐一询问王建国的同事。
“建国?不可能!他绝对不可能自杀!”部门主管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,他摘下眼镜,用力揉着眉心。
“他是我一手带出来的,工作能力没得说,是我们这儿的业务骨干,心理素质比谁都强。”
“他最近的状态怎么样?”张燕问。
“好得不能再好了!”主管的语气非常肯定。
“上周五他还清了房贷,高兴得像个孩子,见人就说自己成了‘无债户’,还非要请我们全组人这个周末去他家吃饭,说是要让他爱人露一手绝活。”
旁边一位年轻的女同事也连连点头,“是啊,王哥那天还给我们看了他订的机票,说要带嫂子去法国补度蜜月。”
“我们都羡慕死了,说嫂子真是嫁对人了。”
“嫂子人特别好,”另一个同事补充道,“小学老师,温柔贤惠,每次来公司等王哥下班,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休息区看书,从来不大声说话。”
“王哥对她也是捧在手心里怕化了,含在嘴里怕融了。”
在所有同事的描述里,王建国是一个严谨到近乎刻板的会计师,一个爱家爱妻的新好男人,一个生活态度积极乐观、未来一片光明的中产精英。
他的形象,与那个在凌晨四点多从十八楼纵身跃下的人,完全割裂。
下午,张燕再次来到“幸福里”小区,这次她是来找李秀兰。
李秀兰的情绪比昨天平复了一些,但依旧憔悴。
她给张燕倒了杯茶,动作缓慢而优雅,仿佛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的排练。
“张警官,是不是……有什么进展了?”她轻声问,眼中带着一丝怯弱的期盼。
“我们想再了解一些情况,”张燕看着她,目光平静,“王先生在工作上有没有和人结怨?或者在生活中有没有什么别的烦恼?”
李秀兰的眼圈又红了,“他那个人,性格沉稳,做事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,在单位人缘很好的。”
“至于烦恼……最大的烦恼就是房贷,现在这个烦恼也没有了,我们真的……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这么想不开。”
她的回答滴水不漏,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沉浸在悲痛与困惑中的遗孀。
张燕看着她,心里却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感。
她的悲伤看起来那么真实,但又真实得太过“标准”,像是教科书里描写的范本,缺少了某种撕心裂肺的混乱。
就在谈话陷入僵局时,小区的保安老刘领着一个中年妇女找了过来。
“张警官,这位大姐说,她有情况要反映。”
来人是住在11号楼的住户,她显得有些犹豫,但最终还是开了口。
“我……我上周二晚上,大概九点多吧,出门扔垃圾,看见建国和他家一个亲戚在楼下花园里吵架。”
“吵得很凶吗?”张燕立刻追问。
“声音挺大的,”大姐回忆道,“那个男的好像是建国的弟弟还是堂弟,我听不清他们吵什么,就听见那个男的冲建国吼了一句,说他‘娶了媳妇忘了娘’,还说他‘早晚要后悔’!”
这条线索像一道闪电,划破了案件的迷雾。
张燕立刻让小李去查王建国的亲属关系。
很快,一个名字浮出水面——王强,王建国的堂弟,三十六岁,自己开了个小装修公司,最近似乎资金周转困难。
03
市局的审讯室里,灯光有些刺眼。
王强坐在椅子上,一脸的不耐烦和愤懑,他剃着板寸头,手臂上还有模糊的纹身,和他堂哥王建国那种文质彬彬的气质截然不同。
“我说了,人不是我害的!我们是吵了一架,那又怎么样?兄弟之间吵架犯法吗?”他的声音很大,带着一股子火药味。
张燕坐在他对面,神情冷峻,“吵了什么?”
王强哼了一声,把头扭向一边,“还不是钱的事。”
“我那公司最近接了个活,垫资太多,周转不开了,想找他借二十万。”
“他倒好,一分钱都不肯借。”
“为什么不肯?”
“他说什么?他说他们家有‘五年财务规划’,每一笔钱都有用处,不能随便动用。”
“我呸!什么狗屁规划!我看就是那个女人在背后捣鬼!”王强越说越激动,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。
“哪个女人?”
“还能有谁?李秀兰呗!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。
“我哥以前多仗义的一个人?我刚开公司那会儿,他二话不说就拿了五万块给我。”
“可自从娶了那个女人,他就变了,变得六亲不认了!”
“她怎么了?”张燕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里的怨恨。
“她?她就是个‘完美’的嫂子啊,”王强的话里充满了讽刺,“永远那么温柔,永远那么得体,说话细声细气的,把我哥迷得团团转。”
“我哥现在满脑子都是她,什么都要听她的,连家里的钱都归她管。”
“我哥是被她洗脑了!”
“我那天就跟我哥说了,我说你不能什么都听一个女人的,她来路不明的,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!”
“结果我哥为了她,跟我翻脸了,说我不尊重他老婆,让我以后少登他们家的门。”
王强狠狠地一拳砸在桌子上,“我就是气不过!但我再气,那也是我亲哥!我怎么可能去害他!”
张燕静静地听他说完,没有表态。
从审讯室出来,小李拿着一份文件快步走了过来,“张队,王强的工友和工厂的监控都证实了,案发当晚,他一直在厂里上夜班,凌晨六点才下班回家,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。”
“意料之中。”张燕点了点头。
王强虽然有动机,但他那种冲动的性格,更像是会当面动手,而不是策划一场伪装成自杀的谋杀。
他提供的证词虽然充满了个人偏见,但却从侧面印证了同事们的说法——李秀兰在王建国的生活中,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,而他们共同构建的那个“完美家庭”,有着一套不容外人打破的严密规则。
线索似乎又断了。
张燕揉了揉太阳穴,重新梳理着案情。
一个被格式化的手机,一场没有缘由的坠亡,一个“完美”到无懈可击的妻子,还有一个充满怨气的堂弟。
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这个家庭的内部,指向了王建国和李秀兰之间,那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“再去查,”张燕对小李说,“查王建国最近所有的网络痕迹,银行流水,通话记录,任何一点反常的地方都不要放过。”
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,王建国的死,绝对不是自杀那么简单。
那个被抹去的秘密,一定还藏在某个角落里,等待着被发现。
04
技术部门的同事连续奋战了两天两夜,终于从王建国手机云端备份的碎片化数据中,抢救出了一条关键信息。
那是在手机被恢复出厂设置前,一条已经被删除的浏览器搜索记录,时间是三周前的一个深夜。
“如何查询二十年前的高考档案?”
当张燕看到这行字时,心中猛地一震。
一个三十五岁的国企会计师,为什么要去查询二十年前的高考档案?
这和他本人的工作、生活都毫无关联。
除非……他查询的不是自己的。
张燕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李秀兰那张温婉的脸,以及她“小学教师”的身份。
她立刻联想到了王强在审讯室里那句充满怨气的话:“她来路不明的!”
难道王建国在那个时候,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妻子了?
这个发现,让整个案件的方向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。
张燕决定,对王建国的住所进行第二次,也是更彻底的一次搜查。
这一次,她的目标不再是寻找搏斗的痕迹或是遗书,而是要寻找任何可能与“调查”有关的蛛丝马迹。
依旧是那个一尘不染的家,仿佛主人只是出了趟远门。
警员们仔细翻查着书房的每一个角落,从书架的缝隙到抽屉的夹层。
终于,在一个上锁的抽屉里,他们发现了一本厚厚的账本。
这不是普通的家庭账本,而是一本由专业会计师记录的、堪比公司财务报表的家庭流水账。
王建国用他严谨的职业习惯,记录了家里从2015年到现在的每一笔开销,大到买房买车,小到一包盐一捆葱,都清清楚楚。
账本的后半部分,甚至还有一份详细的“未来五年家庭财务规划”,包括每年的储蓄目标、旅行预算、父母的养老金储备,以及……子女的教育基金。
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,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。
张燕一页一页地翻看着,直到最后一页。
在整洁的表格下方,有一片空白的区域。
就在这片空白的右下角,有一行用铅笔写的、字迹很轻的小字,如果不是特意寻找,几乎会被忽略。
“老马 - 和平路古籍文献研究室 - 3万。”
没有日期,没有事由,就像一个随手记下的备忘。
但这三个信息组合在一起,却显得无比突兀。
“古籍文献研究室?”小李凑过来看了一眼,满脸困惑,“王建国一个会计师,找这种地方干什么?还花了三万块?”
张燕的眼神却亮了起来。
她知道,这可能就是打开整个案件真相的钥匙。
一个会计师,不会无缘无故地花掉一笔不小的、且没有记录在正式账目里的钱。
这个“老马”,和他提供的“研究”服务,一定和王建国最后的秘密有关。
“立刻去查这个地址,找到这个叫‘老马’的人!”张燕果断下令。
05
和平路是一条充斥着市井气息的老街,两旁是斑驳的居民楼和各式各样的小店铺。
“古籍文献研究室”藏在一栋不起眼的旧式办公楼的三楼,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,看起来更像是个收废品的铺子。
推开门,一股陈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一个头发花白、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正坐在一堆堆积如山的书籍后面,专心致志地用放大镜看着一份泛黄的报纸。
他就是“老马”,马卫民,以前是市档案馆的退休研究员,现在靠着自己的人脉和经验,接一些“私活”。
看到张燕和小李出示的警官证,老马并不慌张,只是慢悠悠地放下了放大镜。
“警察同志,找我有什么事?”
“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个人,王建国。”张燕开门见山。
老马的眼神闪烁了一下,随即恢复了平静,“不认识。”
“一个月前,他来找过你,给了你三万块钱。”张燕紧盯着他的眼睛。
老马沉默了,浑浊的眼珠转了转,似乎在权衡利弊。
“这是谋杀案的调查,”张燕加重了语气,“如果您隐瞒线索,是要负法律责任的。”
这句话显然起了作用。
老马叹了口气,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,放到了桌上。
“好吧,我的确接了他的委托。”
“他让你调查什么?”
“调查一个人,”老马打开纸袋,从里面拿出几张照片,照片上的女人正是李秀兰,“他的妻子,李秀兰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他说,他需要知道真相。”老马回忆道。
“那个年轻人来的时候,不像是我见过的其他那些怀疑配偶出轨的客户,他没有愤怒,也没有怨恨。”
“他的眼神里……是恐惧。”
“恐惧?”
“对,就是恐惧。”老马非常肯定地说。
“他跟我说,‘我只是需要知道,所有的事实都能对得上。’”
“那感觉,就像是他发现自己精心做的账本里,出现了一个无论如何也平不了的窟窿,而这个窟窿,可能会毁掉他的一切。”
老马告诉张燕,王建国提供的关于李秀兰的背景信息非常清晰。
“他说他妻子是1998年湖北洪灾的孤儿,家在长江边上的一个小镇,后来被远房亲戚收养,一路刻苦读书,考上了天津的一所师范大学,毕业后就留在这里当了老师。”
这是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,甚至有些励志的故事。
一个在灾难中幸存的女孩,通过自己的努力,在大城市里扎下了根,组建了幸福的家庭。
“他让你核实这些信息的真伪?”
老马点了点头,“他说,他需要一份完整的、可以追溯到出生那一天的、不留任何死角的背景报告。”
“他说钱不是问题,他只要一个确定的答案。”
张燕的心沉了下去。
一个男人,要用这样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,去调查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年的妻子。
可以想象,在他做出这个决定之前,内心经历了怎样痛苦的挣扎。
那个看似完美的家庭,早已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。
06
老马的调查过程,远比张燕想象的要复杂和漫长。
他先是亲自去了一趟湖北那个长江边上的偏远小镇。
二十多年过去,小镇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,很多地方都在洪灾后重建了。
老马花了好几天时间,在镇上的派出所、学校和当地的县志办公室里,翻阅那些已经泛黄发脆的档案。
“调查结果,很奇怪。”老马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。
“那个镇上,确实有一个叫李秀兰的女孩。”
他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份复印的学籍卡。
照片上的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,脸上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微笑,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如今李秀兰的影子。
“她的年龄、家庭住址,都和王建国说的一模一样。”
“那问题出在哪里?”小李忍不住问。
老马又拿出另一份文件,那是一份来自当地派出所的户籍注销证明。
“问题是,这个李秀兰,在1998年那场特大洪灾中,被正式登记为‘失踪’,一个月后,按规定注销了户籍,法律意义上,她已经死了。”
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一个已经“死亡”的人,怎么可能在二十多年后,出现在天津,成为一名小学老师,还嫁给了一位会计师?
“会不会是搞错了?也许她后来又被找到了?”小李提出了一个合理的猜测。
老马摇了摇头,“我查过了。”
“当年失踪人口的回迁登记档案里,根本没有她的名字。”
“而且,”他顿了顿,语气更加凝重,“我又去了王建国说的那所天津的师范大学。”
“我托了那边的老关系,把1999年到2003年所有入学的学生档案都查了一遍。”
“结果呢?”张燕问。
“结果是,那几年里,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叫‘李秀兰’,或者来自湖北那个小镇的学生。”
真相,已经昭然若揭。
现在的这个李秀兰,不仅冒用了死者的身份,甚至连她引以为傲的学历,都可能是伪造的。
“我把所有的调查结果,包括这些文件的扫描件,整理成了一份详细的报告。”老马指了指桌上的电脑。
“在王建国出事的前一天晚上,九点十五分,我通过加密邮件,把这份报告发给了他。”
“邮件客户端显示,他当晚就阅读了邮件。”
张燕闭上了眼睛。
她可以想象,王建国在那个夜晚,独自坐在书房里,点开那封邮件,看着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文件,他的人生观、他的爱情、他过去十年所坚信的一切,是如何在一瞬间,彻底崩塌的。
他是一个活在数字和规则里的男人,他的人生就像一本精密的账本,要求每一笔都清晰、准确。
而现在,他发现,这本账本最核心的那一页,那个他称之为“爱人”的条目,从头到尾,都是一个巨大的、用谎言填写的假账。
这种毁灭性的打击,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意志坚强的人。
07
谜底已经解开,但案件还没有结束。
这个冒用身份的女人,究竟是谁?她为什么要这么做?王建国的死,和她有没有直接关系?
张燕立刻让技术部门根据老马提供的线索,在全国失踪人口和流动人口数据库中,进行更大范围的图像比对。
这一次,他们不再局限于“李秀兰”这个名字,而是将重点放在了与那张学籍卡照片相似的、年龄在三十五岁上下的女性身上,特别是那些在98年前后有过特殊记录的人。
几个小时后,系统发出了一声轻响,一个匹配结果跳了出来。
来源是邻省一个县城的少管所档案。
一份1999年的违法犯罪青少年登记表上,赫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。
照片上的女孩大约十六七岁,留着短发,眼神里充满了桀骜不驯和一丝惊恐。
尽管青涩,但五官轮廓和现在的李秀兰几乎一模一样。
而登记表上的名字,不是李秀兰,而是——周红。
案底记录很简单:伙同他人进行盗窃,因未成年,被送入少管所管教一年。
所有的碎片,在这一刻终于拼凑出了一幅完整的图景。
一个叫周红的失足少女,在离开少管所后,不知通过何种途径,获取了在洪灾中丧生的女孩李秀兰的身份信息,从此“洗白”了自己的人生,伪造学历,来到天津,变成了一位受人尊敬的小学老师,嫁给了一个爱她的男人,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安稳生活。
然而,这个用谎言堆砌的空中楼阁,终究有崩塌的一天。
张燕再次将李秀兰,或者说,周红,传唤到了市局。
还是那间审讯室,还是那张桌子。
她依旧穿着素雅的连衣裙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与迷茫。
“张警官,是不是找到害死建国的凶手了?”她坐下后,迫不及待地问。
张燕没有回答她,而是从档案袋里,拿出了两份文件,并排放在她面前。
一份,是湖北那个小镇派出所传真过来的,关于李秀兰的户籍注销证明,上面附着一张一寸的黑白入学照。
另一份,是邻省少管所的档案复印件,上面是少女周红那张倔强的脸。
“李秀兰,我们查了,”张燕的声音不大,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,敲在周红的心上,“这是1998年在洪灾里失踪的那个女孩。”
她指了指左边的照片。
“而这是另一份档案里的照片,”她的手指缓缓移向右边那张,“一个同年在邻省因为偷东西,被关进少管所的女孩,她的名字叫……周红。”
周红脸上的血色,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。
她放在桌上的双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,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里,第一次露出了惊恐和绝望。
张燕将文件转向她,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。
“所以,你丈夫在坠楼前,收到了我手上的这份调查报告。”
“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终于知道了真相,他无法接受自己爱了十年的枕边人,竟然是一个彻头彻徹尾的骗子。”
张燕的话音刚落,周红的颤抖却突然停止了。
她猛地抬起头,脸上还挂着泪痕,但那双眼睛里,绝望正在被一种更可怕的情绪所取代——那是滔天的、冰冷的恨意。
她死死地盯着张燕,嘴角竟然勾起一抹凄厉的、扭曲的笑容。
“骗子?”她像是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,声音尖锐得刺耳,“他发现我是骗子?”
周红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,笑声在审讯室里回荡,让人毛骨悚然。
“他不是发现了真相!”她笑着,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。
“他只是想毁掉我,就像二十年前一样!”
她猛地一拍桌子,身体前倾,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:
“我叫什么,他比谁都清楚!‘李秀兰’这个名字,就是他当年亲手给我的!”
张燕脑中“嗡”的一声,瞬间一片空白......
08
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在周红嘶吼出那句话的瞬间凝固了。
张燕引以为傲的冷静和逻辑,在这一刻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粉碎。
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,唯独没有这一种。
骗局的受害者,在最后一刻,被指认为骗局的缔造者之一。
“你说什么?”小李下意识地站了起来,满脸的不可置信,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警察的身份,像个听到了天方谭的普通人。
周红瘫坐回椅子上,那股歇斯底里的疯狂褪去后,剩下的是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哀伤,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。
她低着头,看着自己那双因为紧张而绞在一起的双手。
“我说,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异常清晰,“‘李秀兰’这个身份,是王建国给我的。”
“二十年前,他亲手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,给了我第二次生命,现在,他又亲手把它收了回去。”
张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她重新坐正,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如炬,紧紧锁定着周红。
“这不可能。”
“我们查过王建国的背景,他的人生轨迹非常清晰,从小学到大学,再到工作,他和湖北那个小镇,和1998年的洪灾,没有任何交集。”
“没有交集?”周红抬起头,凄然一笑,那笑容里充满了对命运的嘲弄。
“张警官,你们查的是他档案上的人生,是那个‘信托投资公司’的资深会计师王建国。”
“可你们没有查过,二十年前,那个还在天津读大学,暑假去工地搬砖挣学费的穷学生王建国。”
周红的叙述,像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潘多拉魔盒,一个与之前所有调查都截然不同的故事,缓缓地展现在张燕面前。
“你们以为他是个天之骄子,一路顺风顺水?”
“他不是。”
“他跟我一样,也是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人。”
“我们……我们本是同一种人。”
09
故事要从1999年的夏天说起。
那一年,周红刚从少管所出来,十七岁,身上除了一个早已被社会抛弃的“失足少女”标签,一无所有。
她不敢回家,那个贫穷又重男轻女的家庭,早就当她死了。
她像一棵无根的野草,在城市的边缘游荡,打着最苦的零工,住着最潮湿的地下室,每天都在饥饿和绝望中挣扎。
也就是在那个夏天,她遇到了王建国。
那时候的王建国,还不是西装革履的会计师,只是天津一所普通大学会计系的大二学生。
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,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肥皂味,清瘦的脸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,眼神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忧郁。
他家在西北的农村,是全村第一个大学生,承载着整个家族的希望。
可这份希望,是沉重的。
为了凑够学费和生活费,他几乎做遍了所有的兼职。
发传单,做家教,去餐馆刷盘子。
那个暑假,为了多挣点钱,他跟着一个老乡,去了郊区的一个建筑工地,做起了扛水泥的小工。
周红当时就在那个工地的食堂里帮忙洗碗,每天管两顿饭,一个月能拿到三百块钱。
他们的相遇,没有任何浪漫的色彩。
只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,周红因为体力不支,端着一盆滚烫的菜汤滑倒了,胳膊被烫得通红一片。
工头不但不给医药费,还骂她笨手笨脚,要扣她工钱。
周围的工友们都只是麻木地看着,没有人愿意为一个无亲无故的洗碗工出头。
就在周红以为自己只能忍气吞声的时候,那个总是沉默寡言、埋头吃饭的大学生站了出来。
王建国挡在她身前,用他那并不强壮的身体,和工头理论。
他的声音不大,但条理清晰,引经据典,甚至说出了劳动法的相关条款。
最后,工头骂骂咧咧地扔下五十块钱,让他俩赶紧滚蛋。
王建国拿着那五十块钱,拉着周红去了附近的小诊所,买了烫伤药。
在那个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下午,周红第一次,对一个陌生人,说出了自己的全部过往。
她以为会看到对方鄙夷或同情的目光。
但王建国没有。
他只是静静地听着,然后对她说了一句,周红记了一辈子的话。
“过去的事,不代表你这个人。你想不想,换个活法?”
10
“换个活法”,这四个字,对当时深陷泥潭的周红来说,是无法抗拒的诱惑。
王建国给她制定了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。
他告诉周红,像她这样有过案底的人,想在城市里找一份体面的工作,堂堂正正地生活,几乎是不可能的。
唯一的办法,就是彻底告别过去,变成另外一个人。
王建国利用自己对数字和信息的敏感,开始在浩如烟海的旧报纸和网络信息里,寻找一个“完美”的身份。
他的目标很明确:一个与周红年龄相仿,家庭关系简单,且因为不可抗力而消失,户籍信息混乱,难以追查的女孩。
1998年的那场特大洪灾,成了他最好的突破口。
他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,搜集了所有关于洪灾失踪人员的报道和名单。
最终,他锁定了那个来自湖北小镇的女孩——李秀兰。
家庭成员都在洪灾中遇难,她本人也被登记为失踪,社会关系几乎被完全清零。
更重要的是,那个年代的档案管理非常混乱,尤其是在经历过天灾的偏远地区,存在着大量的漏洞可以利用。
“他就是个疯子,一个天才般的疯子。”周红回忆起那段日子,眼神里依旧充满了复杂的情绪。
“他白天上课,晚上就带着我,躲在大学图书馆的角落里,教我读书认字。”
“他把李秀兰所有能找到的资料都摆在我面前,让我背她的家庭住址,背她父母的名字,背她上过的初中。”
“他甚至从旧报纸的角落里,找到了李秀兰获得过县里作文比赛二等奖的报道,然后找来那几年的所有中学课本,让我一篇一篇地学。”
“他说,你不仅要成为她,你还要比她更优秀,才能让所有人都相信,你就是她。”
在接下来的两年里,王建国用他做账般的严谨,和近乎偏执的毅力,对周红进行着脱胎换骨的改造。
他用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钱,给她买了得体的衣服,教她如何温和地微笑,如何与人交谈。
他逼着她戒掉了那些在社会底层学会的粗话和习气。
当周红拿着一张伪造的高中毕业证,去报考一所管理并不严格的民办师范专科学校时,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。
而王建国就站在考场外,隔着铁栅栏,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。
那一天,周红变成了李秀兰。
她的人生,被强行重启了。
“那你们……是什么关系?”张燕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周红沉默了很久,久到张燕以为她不会回答了。
“我们是共犯。”她缓缓地说。
“是两个被命运绑在一起,互相取暖的可怜人。”
“他给了我新生,而我,填补了他内心的那个窟窿。”
“什么窟窿?”
“他恨这个世界的不公,”周红说,“他比谁都痛恨那些因为出身和背景,就判定一个人死刑的规则。”
“他帮我,就像是在弥补他自己曾经的遗憾。”
原来,王建国的父亲,当年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高中生,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,被取消了高考资格,毁了一辈子。
这件事,成了王建国心中永远的痛。
他在周红身上,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。
他要用自己的方式,对抗这种不公。
他要证明,一个人,是可以摆脱命运的枷锁的。
11
毕业后,“李秀兰”顺利地成为了一名小学老师。
而王建国,也进入了那家国企,成了一名会计师。
他们顺理成章地结了婚,在天津买了房,安了家。
在外人看来,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
一个温柔贤惠,一个稳重顾家。
没有人知道,在这份看似完美的幸福之下,埋藏着一个足以将他们炸得粉身碎骨的秘密。
“你们不怕被发现吗?”小李问。
“怕,怎么不怕?”周红苦笑了一下。
“我们怕得要死。”
“这十年来,我们没有一天,是睡得安稳的。”
“建国变得越来越沉默,也越来越偏执。”
“他开始疯狂地用工作麻痹自己,对家里的每一分钱都精打細算。”
“他做的那个账本,你们看到了吧?那不是为了理财,那是为了控制。”
“他害怕任何一点计划外的变故,会打破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。”
“他把我们的生活,变成了一张精密的财务报表,他以为只要账是平的,我们的生活就是安全的。”
而周红,则用另一种方式来伪装自己。
她努力地成为一个“完美”的妻子和老师。
她对学生倾注了十二分的心血,在学校里有口皆碑。
她把家里打理得一尘不染,对丈夫体贴入微。
她用这种方式,来为自己“偷”来的人生赎罪,也试图说服自己,她配得上现在的生活。
“我们就像两个走在钢丝上的人,下面是万丈深渊。”
“他越来越焦虑,常常整夜整夜地失眠。”
“他开始反复检查我的身份证件,反复盘问我一些关于‘过去’的细节,生怕我说错话。”
“有一次,我学校组织老师去湖北交流,他知道后,整个人都崩溃了。”
“他跟我大吵了一架,说我绝对不能去,说那里有鬼,会把我们都吞噬掉。”
“那时候我才意识到,他亲手构建的这个‘完美世界’,已经变成了一个囚禁我们两个人的牢笼。”
“他不是怕我被揭穿,他是怕他自己被揭穿。”
这个秘密,像一个不断膨胀的毒瘤,慢慢侵蚀着他们的婚姻和精神。
他们依然相爱,但这份爱,已经被恐惧和猜忌扭曲得面目全非。
他们不敢要孩子,因为孩子的出生,意味着更复杂的社会关系,和更多暴露的风险。
直到去年,王建国的母亲被查出癌症晚期,老人临终前唯一的愿望,就是能抱上孙子。
这个愿望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12
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,也为了给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注入一丝新的希望,他们决定冒险,要一个孩子。
也正是这个决定,将他们彻底推向了深渊。
“怀孕之后,建国变得更加神经质了。”周红的眼神黯淡下来。
“给孩子办准生证,需要双方的户籍信息和各种证明。”
“他像疯了一样,把所有可能出问题的环节都推演了一遍。”
“他开始怀疑当年帮我们伪造证件的那个朋友会不会出卖我们,怀疑湖北那个小镇会不会突然搞户籍普查,怀疑我学校的档案会不会被抽查。”
“他甚至觉得,他单位里有同事看他的眼神不对劲,怀疑有人在背后调查他。”
王建国的世界里,草木皆兵。
“那他为什么还要花钱去找‘老马’,去调查一个他自己早就知道的真相?”张燕提出了最核心的疑问。
“因为他想知道,这个谎言的‘安全边界’到底在哪里。”周红一字一句地说。
“他想知道,以现在的技术手段和信息网络,一个普通人,或者说,一个专业的调查者,要花多大的力气,才能揭开我们的秘密。”
“他找老马,不是为了求证,而是为了测试。”
“他想看看,我们这个用谎言筑成的堡垒,到底有多么不堪一击。”
张燕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这是一种何等绝望的自残行为。
王建国就像一个病人,明知自己身患绝症,却非要一次又一次地去做检查,反复确认自己的死期。
“老马的调查结果,对他来说,就是一份死亡判决书。”
“那份报告告诉他,他输了。”
“他输给了这个越来越透明,越来越没有秘密的时代。”
“他精心构建了二十年的堡垒,在一个退休的档案管理员面前,只用了不到一个月,就土崩瓦解了。”
“他意识到,我们逃不掉了。”
13
审讯室里的灯光,照在周红苍白的脸上,映出两行清晰的泪痕。
她的叙述,终于来到了那个决定命运的夜晚。
“他收到老马邮件的那天晚上,没有愤怒,也没有质问我。”
“他只是坐在书房里,一个人,静静地看了一遍又一遍。”
“然后,他把我叫了进去,把电脑屏幕转向我。”
“他说,‘红,我们输了。’”
周红说,那一刻,她反而觉得解脱了。
二十年的担惊受怕,二十年的伪装,似乎终于可以结束了。
“我说,‘输了就输了吧,建国,我们去自首。’”
“‘我把一切都说清楚,冒用身份是我一个人的错,你只是被我蒙骗了。我坐牢,我认了。等我出来,我们离开这里,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,重新开始。’”
“可他不同意。”周红的声音开始颤抖。
“他摇着头,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惧。”
“他说,‘晚了,太晚了。’”
王建国告诉她,他单位的纪委,已经开始调查他了。
起因是堂弟王强的恶意举报,说他“经济来源不明,生活作风奢靡”。
这本是一个无稽之谈,但对于国企的纪律审查来说,任何一点风吹草动,都足以启动一套严密的调查程序。
而这套程序的第一步,就是核查他和他直系亲属的全部背景信息。
“他说,调查组的人,很快就会查到你,查到‘李秀兰’是个死人。”
“到那个时候,问题就不是你一个人的身份欺诈了。”
“而是我,一个国企的资深会计师,处心积虑,伪造文件,帮助一个有案底的人冒用身份,还和她结婚生子。”
“他说,这在单位看来,不是简单的个人品德问题,而是严重的政治问题。”
“他会被开除,会被追责,甚至……也会坐牢。”
“他一辈子都活得那么骄傲,那么要强。”
“他无法接受自己从一个天之骄子,变成一个身败名裂的阶下囚。”
“他说,他亲手把我从泥潭里拉了上来,现在,不能再亲手把我推下去,还搭上他自己。”
那个晚上,他们谈了很久很久。
从他们相识的那个夏天,到他们共同度过的这十年。
最后,王建国抱着她,哭了。
他说,“红,对不起,我撑不住了。”
然后,他走进了书房,反锁了门,清空了自己的手机。
等周红发疯一样撞开门的时候,只看到了阳台上那扇洞开的窗户,和窗外沉沉的夜色。
他用自己的死亡,斩断了纪委的那条调查线,也试图用这种最惨烈的方式,保守住他们共同的秘密,保护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——周红,和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。
14
故事讲完了。
审讯室里,陷入了长久的死寂。
张燕和小李都说不出话来。
这桩离奇的坠楼案,背后没有谋杀,没有背叛,只有一个被时代洪流裹挟,被个人选择困住,最终走向毁灭的悲剧。
王建国,不是一个单纯的施害者,也不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。
他是一个理想主义的疯子,一个试图对抗命运的赌徒,也是一个被自己亲手编织的谎言反噬的懦夫。
而周红,同样也不是一个简单的骗子。
她是一个在绝境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求生者,一个努力想活成一个“好人”的赎罪者,也是这个悲剧的亲历者和幸存者。
最终,周红因为使用伪造身份证件罪,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。
在法庭上,她没有为自己辩护一句。
开庭那天,王建国的堂弟王强也来了。
他坐在旁听席的角落里,听完了整个故事,这个粗犷的汉子,哭得像个孩子。
张燕去监狱探望过周红一次。
隔着厚厚的玻璃,周红看起来很平静,甚至比在审讯室里的时候,还要安详一些。
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。
“你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吗?”张燕问。
周红点了点头,脸上露出了久违的、温柔的笑意。
她说,“想好了,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,都叫‘安宁’。”
“平安的安,宁静的宁。”
张燕走出监狱的时候,回头看了一眼那灰色的高墙。
她想,也许对周红来说,这里不是囚笼,反而是二十年来,第一个能让她睡个安稳觉的地方。
在这里,她不再是周红,也不再是李秀兰。
她只是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。
而那个叫王建国的男人,用他的生命,为她和孩子,换来了这份来之不易的“安宁”。
这代价,太过沉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