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途中,我和许明陷入了冷战的僵局。
火车“哐当哐当”地行驶着,到站时,他头也不回,径直下了车,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车上。
我睡得迷迷糊糊,还是乘务员轻轻把我摇醒的。这时我才发现,火车早已过了站。
奇怪的是,我心里并没有预想中那种撕心裂肺的难过,反而平静得像一潭没有波澜的湖水。
我默默地去补了票,心里想着:原来,有些告别,真的是悄无声息,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。
......
手机“叮咚”一声,是他发来的消息:“你没下车?”
我揉了揉眼睛,回复道:“嗯,不小心睡着了。”
那头沉默了一会儿,发来一串省略号,接着是一个酒店地址的定位。
“我等你,九点能到吗?”他问。
我看了眼时间,距离九点还有两个小时。如果下一站下车,再匆匆赶回去,时间应该是够的。
窗外,大片的麦田像金色的海洋,在晨光的照耀下,掀起层层麦浪,美得让人心醉。我竟然有些眷恋这眼前的风景,这是我少有的对旅途风景的留恋。
“不用等了,我们分手吧。”我咬了咬牙,还是把这句话发了出去。
那头显示“正在输入中”,断断续续的,像是在犹豫,又像是在挣扎。
最后,他只发来两个字:“随你。”
没有争吵,没有撕扯,就这样,我们平静地结束了长达六年的恋爱。
隔壁的大姐见我脸色不太好,关切地给我倒了杯温水:“女娃娃,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?”
我接过水,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摇了摇头:“没有,大姐,谢谢你的水。”
回想起和许明的点点滴滴,从十七岁认识他到现在,我从未见过他跟谁红过脸。第一次见他,是在高二的元旦晚会上。那天,原本跟我搭档的男主持因为女友吃醋,临时放了我鸽子。许明就这样被推上了舞台,成了我的新搭档。
他站在那里,黑色的碎发轻轻拂过眉眼,鼻梁又窄又挺,微翘的鼻尖下是淡粉色的薄唇,整个人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。那一刻,我只觉得心跳加速,脸颊发烫。
从那以后,我开始蓄意接近他。只要有他在的地方,就一定有我的身影。上早课前,我叼着吐司,满头大汗地跑到他的教室,把热腾腾的包子和牛奶塞到他的桌子底下,然后再匆匆赶回自己的教室。他比赛中途下场,我在人群中像箭一样冲出去,第一个站在他面前,把揣在怀里的水递给他。
他看着我,疏离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笑意:“怎么哪都有你?”
我仰着头,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:“我喜欢你啊,你最好识相点!”
他低低地哼笑一声,接过我的水,仰头喝下去,溢出的水顺着下颌滑至滚动的喉结,看得我心跳加速。
“我不喜欢你,你也识相点。”他说,“不信你就追追看,我赌你的耐心只有一个月。”
我盯着他洇着水渍的粉唇,暗暗发誓:这张又润又软的唇,我一定、一定要亲到!
我眯着眼睛,势在必得地笑笑:“走着瞧,你输定了!”
朋友们都劝我别浪费心思,说许明那样的天之骄子,自傲得很,心比陈年老冰块还硬。可从小到大,我决定做的事,十头牛都拉不回。那时我天真地以为,自己会是那个例外,能让他失控的例外。
追许明的人多得像过江之鲫,但坚持下来的却只有我一个。我一边追人,一边努力学习,终于吊车尾考上了他所在的大学。
新生见面会那天,我把黑框眼镜换成隐形,还化了当时最流行的妆容,穿着鹅黄色的吊带裙,在校道上拦住了他。他微微一愣,语气里多了点调情:“啧,你还真是贼心不死啊。”
那天不久后,他就答应跟我在一起了。他的爽快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,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。
后来,我等他下课一起去吃饭时,才从他兄弟那里了解到原因。他兄弟问他:“你之前不是说,不喜欢杨姜吗?”
他垂眸划拉着手机,给我回消息:【女朋友久等了,待会去吃你最爱的那家日料。】
再抬起头时,他眼尾带着止不住的笑意:“不喜欢,就不能在一起了吗?”
那一刻我才明白,在许明看来,我刚好出现在他规划好的路上,所以他顺路捎了我一程,无关爱情。
事实上,我们在一起之后,他确实称得上是一个优秀的恋人。他会在纪念日给我准备惊喜,也会在忙碌的时光里抽出一下午的时间,陪着我手工定制情侣杯子。
印象最深的一次是,我忙着改论文,竟然把他遗忘在路边三个小时。当我一脸歉意地赶到时,他笑着轻揉我的发顶说:“没关系,别太累了。”
为了表歉意,我请他去吃了一顿高档大餐。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,最后又偷偷地提前付了钱。
自从上次偷听他和兄弟的对话后,我心里始终有个疙瘩,所以和他仅止步于亲吻和拥抱。因为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,就像个定时炸弹,随时都可能爆炸。
也许是那晚夜色太美,气氛太醉人;又或者是临近毕业,压力像山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酒意上头时,我扑倒了他,没有章法的吻从他的鼻尖一路向下,直到他滚动的喉结。
他弓着身子,稳住我的腰,好看的眉宇微微蹙着,隐忍着情绪,嗓音哑得不成样子:“姜姜!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?”
暖黄色的灯光下,我撑着他结实的胸膛,指尖在他紧绷的肌肤上画着圈圈,挑衅地说:“许明,你是假的吧?假人!”
他气笑般哼了一声,劲瘦的腰微微发力,我被他轻而易举地换到了一个暧昧的体位。他略带薄茧的手在我的后颈处轻轻摩挲着,疼痛中夹杂着丝丝快意。
“现在还是假的吗?”他轻声问,然后轻轻吻过我脸上的泪痕,笑声带着蛊惑。
我被他问得面红耳赤,烫到似的松开手,低声呜咽着......
毕业后,许明跟随导师去了A市的实验室。他问我,是各自奔赴前程还是跟他一起。他的表情很淡,似乎在做一个很平常的决定。
我选择了后者,和他在A市安了家。他带我回家见父母,商量订婚的事。那一刻,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。
恋爱五周年纪念日那天,他抱着一只异瞳田园小白猫回家,要我给它取名。“汤圆,怎样?”我兴奋地接过猫,抱在怀里。
许明没看我,指尖逗着猫,嘴角微微上扬:“你妈妈是个小吃货,取名儿都离不开吃的。汤圆可要替爸爸陪着妈妈,多逗她开心,不要让她难过,否则爸爸扣你小鱼干。”
我被他逗笑:“许明,你还是人吗?威胁一个小奶猫!”
闻言,许明看我的眸子幽深起来:“我偶尔不当人,当禽兽!”
说完,他弯腰将我连人带猫举起来,往房间走去。我哄他:“我没力气了,先吃饭。”
“你哪次出力了?还不是我……”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荤话。
我气得打他,他捂着心口佯装受伤,嚷嚷着要我负责他一辈子。
那时,我真心实意地憧憬着我们的未来,那些被忽略的细节也能被粉饰太平。
可是后来,汤圆死了。它死的时候,还不到两岁。那一刻,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,再也拼凑不起来。
我出差回来时,汤圆没有像往常一样飞奔过来蹭我的腿卖萌。我过去抱它时,它尖叫着抓伤我后跑开。许明紧张地查看我的伤口,要带我去医院打疫苗。
他轻轻拍着我的背,温柔地说:“可能是你出差太久,汤圆都不认识你了。”
可我心里,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怪异。
汤圆一直都很温顺,胆子小得像只老鼠,更别说去伤人了。
我猛地抓起那只“汤圆”的右前爪,仔细端详,那里光滑如初,没有一丝伤疤。
这只和汤圆长得一模一样的猫,根本就不是我的汤圆!
许明的脸色微微一变,随即又挤出一丝笑容:“你是不是记错了?这就是汤圆啊。”
他哪里知道,汤圆受伤,全都是因为我。
那天,我带着汤圆在小区楼下散步,突然一只狗冲过来,疯狂地撕咬我的衣服。汤圆见状,立刻炸毛,不顾一切地冲上去,和那只狗扭打在一起。
最终,汤圆抓瞎了那只狗的眼睛,可自己也受了重伤。整条前爪几乎被咬断,只剩下模糊的皮肉相连,血肉模糊,触目惊心。
虽然痊愈了,但那道疤,却永远留在了它的身上,也刻在了我的心里。
那段时间,许明接了一个新项目,整天泡在实验室里,几个月都没怎么回家。偶尔回来,也是匆匆忙忙,根本没注意到汤圆的伤。
我也没告诉他,因为我不想让他担心。
在我的再三追问下,许明终于说出了实情。
他说他实在忙不过来,就把汤圆带到了实验室,和它一起吃住。
可新来的师妹不知道,以为汤圆是实验用的动物,就……
他极力为师妹开脱,说那只是一场意外,她也不是故意的。
我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汤圆爸爸的人,却看不到他眼里有一丝悲伤。
他明明也曾为那个圆滚滚的小家伙精心挑选玩具,逗它开心。
可为什么?
我们的汤圆死了,难过的却只有我?
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和许明大吵了一架。
其实,更准确地说,是我单方面地对他发泄着愤怒。
他紧紧抱着我,试图让我冷静下来:“一只猫而已,别难过了。这只你不喜欢,我再陪你选别的。”
在许明眼里,猫的价值就是陪伴主人。
所以,换一只也是一样的。
他不明白,我为什么如此难过。
可许明,你怎么会懂呢?
怎么会一样呢?
就像……
许明的妻子,只能是我杨姜,不能是任何人。
许明皱了皱眉,说我太感性,让我别想太多。
他说,我们都会好好的。
可我知道,我们再也回不去了。
我给自己编织的梦,醒了。
它用血淋淋的现实告诉我,我刻意制造的回忆,并不是专属的,是可以被替代的。
我努力追随他的这些年,就像一场笑话。
他的妻子,可以是我杨姜,也可以是任何人。
就像汤圆,任何一只猫都可以是“汤圆”。
无论谁在他的“妻子”位置上,他都能做得很好。
他只是对妻子这个角色好,而不是对杨姜好。
最让我难过的是,我清楚地知道,他没那么喜欢我,可我却止不住对他的喜欢。
在这段感情里,他游刃有余,因为他还有退路。
可这一切,都是我自找的。是我见色起意,像飞蛾扑火一样靠近他。
我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。
我不想见许明,工作成了我最好的借口。
加班到深夜,我又想起了汤圆。
它会歪着脑袋,坐在玄关处,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。
它等着我回家,然后跳进我怀里,撒娇卖萌。
我拿出新买的玩具,它那双漂亮的异瞳就会亮晶晶的,夹着嗓子喵喵叫,要我陪它玩。
可现在,新玩具买了,它却再也收不到了。
和许明冷战的第三个月,他提出了破冰之旅。
因为他的工作性质,需要随时待命,所以我们出行一般都选择在A市周边。
可这次,他特意请了长假,要带我去我心心念念的,距离A城千里之外的C城。
旅游旺季,机票早就卖光了。
他托人捡漏了两个座位,可却隔着两节车厢。
到达C城后,火车只停站几分钟。
许明下了车,而我却因为发呆过了站。
我发烧了,浑身无力。
出站后,我打车去了附近的医院。
医生说,是因为过度劳累导致的免疫力下降。
输液的时候,我遇见了许明的同事。
准确地说,是许明口中那位新来的学妹,刘晓晓。
她怎么认得我的?她解释说,曾在许明的钱包里见过我的照片。
刘晓晓抿着唇,垂着眼,语气诚恳地跟我道歉:
“我以为汤圆是做实验用的动物,就没多想。知道真相的时候,我也想中止实验,可那组数据真的太完美了。师兄只能忍痛割爱,将错就错了。他连续三期跟进实验,才获取了最精准的数据,还因此评优了呢,也算是有得有失。”
我瞪大眼睛,难以置信地看着她:“你说什么?”
刘晓晓无辜地眨了眨眼睛,兴奋地重复:
“师兄评优了,今年有望升职呢!嫂子,你记得替我在师兄面前多美言几句,我以后就跟着他混了。”
我笑了出来,笑声中充满了苦涩。
原来,他是用汤圆的命,换了自己的前途啊。
天旋地转间,我昏了过去。
我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,汤圆抽搐着,嘴里流着白沫。
它死前的一刻,还等着爸爸发现它被抱错了,来救它。
可许明呢?他正在宠溺地喊另一只猫“汤圆”。
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,长得和我几分相似,被他称为“老婆”。
我惊醒过来,发现许明坐在床前,一脸紧张地盯着我。
“醒了?感觉怎么样?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他连珠炮似的问道。
我冷冷地打断他:“为什么不中断实验?”
话一出口,许明探我额头温度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。
他没回答我,而是转过身去捣鼓着餐盒。
“你昏迷了三天,饿了吧?这是你最爱的皮蛋瘦肉粥,我还让老板加了虾仁补充营养。'
"医生没说你什么时候醒,我每隔三个小时就热一遍。”他边说边拧开盖子,尝了一口,再递到我面前,“现在温度刚刚好。”
我用力甩开他的手,餐盒重重地落在地上,粥洒了一地。
金属与大理石的碰撞声,刺耳又焦躁。
许明重重地呼了一口气,垂眸直视我:“接到电话后,我马不停蹄地赶来。三天,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你,生怕你磕着碰着。所以,杨姜,你醒来的第一件事,就是质问我那只畜生的事?”
委屈与愤怒在他俊俏的脸上交替上演。
我仰起头,与他对视,冷嘲道:“许明,原来你也会生气啊。”
他扯了扯嘴角,神色凛然:“汤圆的事,我不认为我的决定有错。它的牺牲是有意义的,你为什么要揪着不放?”
他毫无悔意的样子刺激着我的神经,我呛他:“许明,你他妈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!”
“是啊,我是小人,你杨姜才是天下大善人。可是,当初死皮赖脸追我的人是你啊,跟个狗皮膏药似的,怎么撵都撵不走。”
他捏着我的下颌,冷冷地嗤笑,“怎么?现在看清我的真面目,后悔了,要分手?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,是吗?你是不是觉得,我会痛哭流涕地挽留你?”
“我告诉你,想都别想,绝对不可能!我身边比你优秀、比你漂亮的女生多得是,而你杨姜什么都不是!”
心底涌起一阵凉意,我为从前的自己感到不值。
那些我特意制造的美好回忆,在他这里竟然一文不值。
真心喂了狗,不过如此。
痛到极致,我反而冷静下来,平静地说:“你走吧,我们不要再见面了。”
许明愣了愣,眸子深然,嘴角勾起一抹自嘲。
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语调沉沉:“你开的头,你负责。退婚的事,你跟两家解释。”
我点点头,他抽身离去,动作很慢。
搁以前,只要他稍稍皱着眉头离开,我都会小跑着追上去,从背后抱着他撒娇。
可那些亲密的举动,在他看来一文不值,廉价又可笑。
门把手终于转动,我叫住他:“许明。”
“哼。”他轻轻嘲笑一声,在寂静的空间里无限放大。
他微微抬起下巴回头,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。
“喜欢皮蛋瘦肉粥的人是你。”我顿了顿,继续淡淡道,“我对虾过敏。”
闻言,许明的表情很精彩,从错愕到慌张,再到强装镇定。
最后,他落荒而逃,背影很是狼狈。
关于退婚,我的理由是出国留学。
这个理由很勉强,但许明的父母没什么异议。
只是临走前,许母拉着我,眼里满是歉意:“小杨,我替那混小子给你道歉。”
我有些意外,许母塞给我一个袋子。
“我这儿子,啥德行我还不知道?从小就毛病一堆。”
许明妈妈拉着我的手,眼里满是心疼,“这些年,也就你能受得了他。换做是我,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。”
“阿姨特别支持你去国外深造,要是可以的话,以后常回来看看阿姨和你许叔叔。不管你和许明最后咋样,阿姨早就把你当成亲闺女了。”
“妈,我赶时间呢。”许明双手插兜,站在不远处,满脸不耐烦,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。
坐上车后,许明冷着一张脸,发动了车子,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“要不是我妈,我才不会送你。”他阴阳怪气地说道。
我没理他,自顾自地打开袋子。
里面是我之前退回去的,这些年他们家给我的红包,还有那些昂贵的珠宝首饰。
这些东西加起来,价值一百多万呢。
“这些你拿回去。”我平静地说。
许明扶着方向盘,瞥了一眼袋子,语气冰冷得像寒冬的风:“我不要你碰过的东西,真晦气。”
许明这人,长着一张帅得掉渣的脸,可内心却腹黑得很。
他高兴的时候,就像只温顺的小绵羊,人畜无害,还时不时能逗你开心。
可要是惹他不高兴了,那阴阳怪气的劲儿,就像一根根细针,扎得你骨头缝里都酸涩难忍。
突然,我想起有一次,我在等许明去车库取车,碰巧遇到了以前的男同学,就聊了几句。
一路上,许明黑着脸,一句话都不说,车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我小心翼翼地问他:“你怎么了呀?”
他面无表情,冷冷地说:“你是不是见一个爱一个?杨姜,你的爱可真廉价。”
那一刻,我心里酸涩得像喝了整瓶醋,可我还是努力说服自己。
他只是吃醋了,我们很相爱,我应该理解他。
可是,爱一个人怎么会总是委屈自己,独自躲在角落里舔伤口,自我安慰呢?
我看着身旁这个男人,过去的点点滴滴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,那些委屈和不甘瞬间涌上心头,我忍不住脱口而出:
“你从头到脚,哪件衣服不是我买的?就连你本命年穿的大红色裤衩,都是我给你挑的。你怎么不觉得晦气?”
“我……”许明被我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像调色盘一样精彩。
我越想越气,这些年积压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,倾泻而出:
“我还跟你睡过呢,那你怎么不去死啊!”
“你!”许明气得咬牙切齿,额头上青筋暴起,“杨姜,我劝你识相点,你现在可是在我的车上。”
“怎么?你还想把我扔在路边?”我坐直身子,瞪着他,大声吼道:“停车!”
许明沉着脸,不再说话,一脚油门踩下去,车子猛地向前冲去。
突如其来的推背感让我身体一晃,我下意识地抓住许明的手臂,又像触电一样迅速松开。
许明看了我一眼,眼神复杂,又很快把视线收了回去。
到了我家小区楼下,许明像扔垃圾一样,连人带袋子把我扔下了车。
我刚站稳,还没来得及反应,许明的车就已经绝尘而去,只留下一股刺鼻的尾气。
看着远去的车影,我心里五味杂陈。
如果没有意外,这大概就是我们最后一面了。
这分手的场面,一点都不体面。
世界这么大,两个人的相遇只需要一点点缘分。
可缘分尽了,也许就真的永不相见了。
饭桌上,我妈又开始唠叨起来,就像唐僧念经一样。
“这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,我真不知道你在闹什么。”
我没有反驳,在她眼里,我的行为就是任性又矫情。
可是,冷暖自知,我不想再过这种委屈求全的日子了。
汤圆的事情就像一根导火索,点燃了我心中积压已久的怒火。
在这段感情里,我迷失了自我,像个傻瓜一样付出一切。
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,我实在无法接受。
一块随时可能腐烂发臭的肉,在还没变质之前,就应该果断地扔掉。
“好了,闺女好不容易回来吃顿饭,你就少说两句。”我爸在一旁劝道。
“好什么好!这不就是被人白睡了几年。”我妈越说越气,筷子一扔。
我愣住了,大声说道:“妈,你在说什么呢!”
我妈脾气上来了,提高了音量:“难道不是吗?当初你为了那个男人,什么都不顾了,不但改了高考志愿,还跟着他去了离家那么远的A城。”
“我和你爸好不容易接受了小明,他虽然不抽烟不喝酒,就是事业心重了点,但也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。”
“你现在因为这点小事,又不乐意了,别把自己给作死了!”
最亲近的人,往往最知道怎么戳你的痛处。
这顿饭,我们不欢而散。
我的父母都是教师,来自一个很传统的家庭。
从小到大,我的生活都被他们安排得妥妥当当。小到穿什么颜色的衣服,大到在哪里读书,以后在哪里工作安家,甚至包括我以后要嫁的男人,最好也和教育事业沾边。
他们觉得是对的事情,我偏要反着来。
我要证明,我自己的选择也是对的。
人生不止他们安排好的那一条路。
为了我的选择,我一直在努力。
事实上,我的那些选择都得到了不错的回报。
我渐渐骄傲自满起来,以为感情也会一样顺利。
于是,我凭着一腔孤勇,追随许明而去。
可关于许明,我输了,输得一塌糊涂。
但我也认了,毕竟这是我自己选的路。
眼泪划过脸颊,凉凉的,可我的心却笑了。
我还这么年轻,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。
人生的容错率,比我想象的要高得多。
我的一生,不该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而放弃挣扎。
半夜,我轻轻敲响了我妈的房门。
我知道她也没睡。
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
他们走过的路,成功了,所以他们想为我铺好一条平坦的路,希望我能少走一些弯路。
我走进房间,看到她戴着老花眼镜,坐在床头,一针一线地缝着老式十字绣。
这是她缓解失眠的小秘诀。
暖色的小灯散发着柔和的光,光影在她的脸上摇曳,岁月在她的鬓边留下了几缕白发。
她瞥了我一眼,没说话,继续手中的刺绣。
我走过去,从背后抱住她,额头轻轻地蹭着她的肩膀,撒娇地喊她:“妈~”
她没理我。
我继续喊:“妈~~~”
“别叫我妈,我老了,管不了你了。”我妈依旧没有看我一眼。
“可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,我也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看看。”我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。
也许是我的语气触动了她,我妈微微动容。
“有什么好看的,我跟你爸都快半截入土了。想着你能跟小明好好过日子,我跟你爸也算完成人生任务了。”
我反驳道:“谁规定这是人生任务了?妈,人生很长,长到每天都是吃饭睡觉这些琐碎的事情。但人生也很短,匆匆来人间走一遭,又匆匆离去。我们为什么不去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,享受生活呢?”
我妈扶了扶老花眼镜,笑着说:“哪学的这些歪理,一套一套的。”
我继续蹭着她撒娇:“遗传的呀,谁让我妈是人人尊敬的语文老师呢?”
我妈笑了,眼角的皱纹更深了。
笑着笑着,她又哭了。
“我跟你爸以后不在了,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。”
我强忍着泪水,给她做心理建设:“我长大了,能养活自己。你对我都不一定能一直和颜悦色,更何况别人呢?我还记得小时候,我去野塘游泳,你拿着藤条追着我抽屁股,下手可狠了。”
我妈放下十字绣,回抱着我,似乎接受了我和许明分手的事实。
她轻轻叹了口气:“算了,只要你平安健康就好。”
我爸被我们的动静吵醒了,看到这一幕,眉眼间满是笑意。
“你们娘俩晚上光顾着吵架了,都没吃几口饭。都饿了吧,我去给你们下点面条吃。”
我妈擦了把眼泪,喊道:“卧两个鸡蛋。”
小小的房间里,充满了欢声笑语,我们三人的心也紧紧地贴在了一起。
第二天,我妈拿着一沓照片,把还在睡梦中的我叫醒。
“你姨给你介绍了很多优质单身男士,你挑挑。”
我撇了撇嘴,心里想着:得,一晚上的努力白费了。
接下来的日子,我忙得不可开交,却又无比充实。
除了去培训机构学习,还要抽时间去办理各种手续和签证。
时不时还得应付我妈安排的相亲局。
我妈总是说:“就当交个朋友,朋友多了路好走。”
我无奈,只能赴约。
整场饭局,那个男人温文尔雅,举止得体,和以前那些油腻又爱装的男人截然不同。
但我刚结束一段六年的感情,至少目前还没有心情开始下一段。
于是,我委婉地拒绝了相亲对象提出继续见面的提议。
提起许明,我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。
原来,忘掉一个人,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。
然而,我无意记起,某人却有意闯入我的生活。
许明和刘晓晓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。
从我的角度看过去,两人靠得很近,许明低着头,不知道在跟刘晓晓说着什么。
他的眉眼低垂,嘴角上扬,一脸温柔。
似是有所感应,许明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。
我心头一紧,赶紧低下头,别开视线。
但愿,他没有注意到我。
片刻后,我抬起头,发现那两人已经落座。
许明背对着我,正和刘晓晓谈笑风生,欢声笑语不断传来。
“各自奔赴前程,还是跟我去A市?”
许明曾经说过的话,像电影台词一样在我脑海里回放。
同一个饭店内,仅仅几米的距离,却隔着人声鼎沸。
此刻,「各自奔赴前程」这句话,仿佛有了真实的画面。
相亲时,我心不在焉,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,于是提前结束了这场尴尬的饭局。
走出饭店,我站在门口等车。
突然,旁边一辆车的大灯亮起,刺得我睁不开眼,我抬手遮挡。
眯起眼睛,我认出了坐在驾驶座上的人——许明。
那个从不抽烟的他,此刻手指间却夹着半截香烟,眼神深邃。
我们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,他终于开口:
“刚才那男的是你的新欢?”
“这和你没关系。”我冷冷地回应。
许明不以为意,轻轻抖了抖烟灰,又问:
“你举报我了?”
我微微一愣,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。
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,轻笑两声,点了点头。
“用流浪猫被大规模用于实验当理由?没用的,这种事情多了去了。
“你还不如说我私生活不检点,虽然这也不成立,因为我心里只有你,杨姜。”
我沉默不语,他却又自顾自地说:
“我现在和刘晓晓在一起了,她挺好的。
“不像你,总是那么矫情,那么爱折腾。”
我笑了笑,说:“那真是恭喜你了。”
他紧紧盯着我,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。
关于流浪动物被用于实验的事情,我早有预料。
我咨询过专业人士,他们说这种事情最多引起社会舆论的关注。
但舆论的力量也不容小觑,哪怕只是让许明所在实验室内部谴责他因私人恩怨影响工作也好。
他必须为汤圆的死付出代价。
所以,我向实验室的上级部门寄了举报信。
“恶有恶报,只是时候未到。”我冷冷地说。
许明吐了个烟圈,笑得更加张狂。
“杨姜,你是天真还是傻?
“恶有恶报?那只是弱者自我安慰的借口。”
天空划过一道闪电,似乎要下雨了。
我往旁边挪了几步,和许明保持距离,生怕被雷劈到。
我还好心提醒他:“要打雷了,你赶紧走吧。”
许明却像没听见一样,下了车向我走来,自言自语地说:
“你之前总说这家饭店的菜好吃,我就想来尝尝。
“挺辣的,呛得我直咳嗽,但还能接受。”
许明是个吃不了辣的南方人,一吃辣就会胃疼得整夜睡不着。
和他在一起的这些年,我也习惯了陪他吃清淡的食物。
所以,听到他说“还能接受”,我挺意外的。
这或许是因为他的新女友,刘晓晓吧。
见我不说话,他打开副驾的门:
“我送你。”
“不用了,我叫了车。”我拒绝道。
“我们,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?”他期待地看着我。
我在他的注视下,深深地点了点头。
许明往后退了一步,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。
“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,我们变成这样是因为一只猫。
“你第一次给我脸色看,第一次不理我,第一次和我吵架。
“在你心里,难道我还不如一只猫重要吗?
“那只猫还是我送你的,我这真是自作自受。”
我顿了顿,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难过。
“许明,不吵架才是最可怕的。
“我们都是人,都有喜怒哀乐。
“但我却不敢对你表达不满,更不敢对你发脾气。
“因为我知道,你会是最先放手的那个。”
回想起我们热恋的时候,他也能平静地问我,是选择各自奔赴前程,还是跟他去A城。
他的未来里,似乎从来没有我的位置。
这份感情,全靠我紧紧地抓着。
一旦放手,我们就再无可能。
“你知道吗?你找个和汤圆相似的猫来代替它,就是认定我会难过。
“但你还是选择了工作,牺牲了汤圆。
“你也认定我不会跟你闹,因为我最爱你。
“我的感受、我的选择、我的想法,似乎都不重要。
“许明,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。
“我不是不爱你了,我只是学会了爱自己。”
“我不是……”许明上前抓住我的手腕,似乎想解释什么,但最后还是沉默了。
我打的车到了,我示意他松手。
他眼眶微红,语气诚恳地说:
“姜姜,我改,这些我都改。
“你回来,我们像从前一样。
“你不高兴就打我出气。
“我和刘晓晓在一起都是气话。
“这些天,我真的很想你,非常非常想。”
我在他祈求的目光下,冷漠而坚定地说:
“可是许明,我现在不爱你了。”
许明愣住了,眼里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。
也许是我的话对他打击太大了,直到我坐上车,他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。
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,雨点击打着车顶,发出嘈杂而沉重的声音。
车子驶离后,透过雨幕,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依然屹立不倒。
车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直到消失在雨中。
“女娃娃,他就是你的男朋友?”司机大姐问我。
我愣了一下,才发现司机是之前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位给我倒水的大姐。
我笑着更正她:“是前男友。”
她又问:“他找别的女人了?”
我思索了一番,至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,他没有越轨的行为。
大姐见我摇头,微微感慨地说:
“我从十八岁就跟着我老公,还为他生了两个孩子。
“结婚十几年了,他对我很好,工资也上交。”
大姐说起这些时,眼里闪过一丝光亮。
我刚要送上祝福,大姐却接着说:
“但他在外面偷偷养了一个女人。”
见我愣住,大姐无奈地叹了口气:
“年轻时还会闹一闹,现在孩子大了,就凑合过吧。
“男人都这样,只要不是找别的女人,日子能过下去就行了。”
大姐劝我,看似洒脱,但我却看到了她为了家庭牺牲后的无奈和自我安慰。
“对伴侣忠诚难道不是最基本的要求吗?
“什么时候,这成了择偶标准中的优点?
“一颗随时可能病变的肉瘤,如果不能及时发现并剜掉。
“在它还没蔓延至全身无可救药之前,哪怕不能全身而退,也要拼尽全力除掉。”
我的话似乎让司机大姐有些惊讶。
爱,不应该是没有底线、毫无尊严的包容和堕落。
爱是相互扶持、同频前进、共同繁荣。
许明没有回A城,反而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中。
无论是在我去机构学习的路上,还是在我家附近。
他穿着我给他买的衣服,和我打招呼。
我没理他,他也只是一笑而过。
他似乎想上演一场深情的追妻戏码。
我赌他的耐心不会超过一个月。
但他却胸有成竹地向我保证:
“走着瞧吧,我会证明我的决心的。”
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,但我没去深究。
后来从我妈口中得知,他买下了我家斜对面的房子打算长住。
我妈知道这件事,也是因为家里的洗碗机坏了,正要找人修理时,许明突然出现揽下了这活儿。
“不单是洗碗机,换灯泡、刷漆的家具,我通通让他干了。”我妈颇为得意地说。
“妈,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。”我提醒我妈。
我害怕我妈对许明还抱有希望,想让我们复合。
我妈撇了撇嘴:“那咋了,谁让他欺负我闺女。”
也得益于许明,我妈不再给我张罗相亲了。
她每天变着法地“折磨”许明,不是在他家门口扔臭鸡蛋就是丢垃圾。
我妈的意思是赶许明走,但许明却日复一日地坚持下来了。
某天,我实在看不下去了,约许明见了一面。
许明盛装打扮,西装革履,还抱着一大束红玫瑰。
他出现在我约定好的烧烤摊前,显得格格不入。
我:“……”
周围嗦着签子的人都向许明投去异样的目光。
许明没有理会他们,眼角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喜,向我走来:
“姜姜,你终于肯见我了。”
我叹了口气:“有意思吗?你在折腾什么?”
许明神色闪过一丝失落,但还是故作坚强地笑道:
“姜姜,这次换我义无反顾地奔向你。”
我没了耐心,将他硬塞过来的花砸在他脸上。
他俊俏的脸上因此多了几道血痕。
许明却毫不在意,笑容比哭还难看。
他的卑微和讨好,毫无尊严可言。
“许明,你给我听好了!
“我,杨姜,不爱你了。”我一字一句地说。
许明眼角噙着泪,死死地抓住我的肩膀。
他激动地摇头,骗自己说:“你说谎!”
我冷冷地看着他,话里带着刺:“甚至是,讨厌你。”
没等我说完,许明已经吻了上来,试图阻止我说下去。
我的双手被他紧紧攥住,像是被铁链锁住一般,动弹不得。
他熟练地撬开我的唇,舌尖探入,闭着眼,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。
我心中涌起一股怒火,牙尖一露,狠狠地咬了下去。血腥味在口腔中迅速蔓延,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感。
许明却像是没感觉一般,不为所动。直到那天,司机大姐恰好路过,她眼疾手快,抄起安保用的钢叉就冲了过来,一下子将许明死死地按在地上。
大姐临走前,还狠狠地啐了一口:“呸,死渣男,真是败类!”
许明因为猥亵罪,被判了十五日的拘留。
从警局出来的那一刻,司机大姐紧紧握着我的手,笑得合不拢嘴:“女娃娃,谢谢你点醒了我。我跟我老公离婚了,现在我要为自己活一次,活出个精彩来!”
我们在黑夜中相视而笑,像是两个刚刚战胜困难的勇士,为对方庆祝着新的开始。
不久后,许明的父母得知了消息,从遥远的A城赶来。
我原以为,他们是来为许明求情的。
没想到,他们大包小包地出现在我家门前,除了给我父母带的礼物,剩下的竟然是他们的行李。
许母拉着我的手,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:“小杨啊,我跟你许爸还没去过国外呢。退休后,除了遛弯就是遛弯,生活挺无聊的。这次,我们就跟着你,出去见见世面!”
许母还偷偷撇了一眼许爸,低声跟我说:“不知道国外的老头帅不帅?有没有我们许爸年轻时的风采?”
我心中暗笑,这许母,还真是冲我来的啊。
就这样,我带着这四口人,踏上了出国的旅程。
我去留学,他们去玩,四人刚好凑了一桌麻将,每天热热闹闹的。
那天,我带他们去海边餐厅吃饭。
我上厕所时,无意间听见许母在跟人打电话。
我本来没有偷听的癖好,正打算离开,却听见许母不耐烦地对着电话吼:“知道了,有完没完?你安心蹲你的局子吧,我会帮你看好媳妇的,她跑不了!”
我心中一惊,悄然离开,没有打扰她的通话。
吃完饭,刚出餐厅,许母就拉着我的手,激动地大喊:“闺女!看那!看那!”
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大帅哥正朝我们走来。
“这个帅!真的太帅了!很像年轻时的莱昂纳多!我要这个当女婿!啊啊啊啊!”许母兴奋得像是个小姑娘。
许明番外
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,我就像是被泡在蜜罐里一样,拥有数不尽的爱意和关怀。
除了长得好看,我还有个有钱的父亲,他为我提供了一切我想要的东西。
我妈是个漂亮的售货女郎,我这张好看的皮囊就是继承于她。
然而,有传言说,我妈跟我爸结婚并不是因为爱,而是因为利益。一开始,我还会反驳这些传言,但后来,我竟然也慢慢接受了这个所谓的“真相”。
在我的周围,无论是同龄的同学,还是老师甚至是校领导,都对我关怀备至,和蔼可亲。
然而,在取得我的信任后,他们却露出了真面目。原来,他们只是想通过我搭上我爸这条线,达成某个利己的目的。
那一刻,我的世界开始坍塌。友情是假的,亲情是假的,就连爱也是假的。一切一切都是假的,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。
我变得极其叛逆,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。
在第无数次踹烂校长办公室的门后,我被父母送去了离A城很远的小县城上高中。
这里没人知道我的身份,老师同学都对我不冷不热。除了一些女孩,对我这张脸犯花痴之外,没人在乎我。
他们很多都在专注自己的事情,有梦想,也憧憬着未来。他们认为只要努力,便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。
我嗤笑他们的天真和无知,在我看来,只要能豁出脸面去讨好一个小屁孩,比什么都好使。
我的同桌是个皮肤黝黑的四眼仔,他常常感慨:“真羡慕你,许明。你什么都不用做,就能吸引那么多女孩的喜欢。”
我玩着游戏机,疑惑地挑眉:“我?我怎么了?”
“你看你啊,成绩虽然垫底,但你长得像那个韩国明星,叫什么车什么优来着。长着这张脸,你永远不缺女生喜欢,总有收不完的情书和礼物。”四眼仔一脸羡慕地说道。
我气笑了,来了劲头。我想要证明,除了我的出身和外貌,我还有别的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。
事实上,我做得很好。老师开始关注我,每一次模拟考后,他们看向我的目光都充满了希望和肯定,甚至还有骄傲。
女孩们看向我的眼神也变了,除了赞叹我的外貌外,现在多了仰慕和崇拜。
这是我努力所得的成果,而不是在某些光环的加持下所附带的价值。
遇见杨姜,是在高二那年。她长得白白净净的,嘴角有两颗可爱的梨涡。虽然算不上漂亮,但当得起清纯可爱这四个字。
她和其他喜欢我的女生一样,给我送水、送礼物、写情书。我拒绝多了,后来也不管了,随她去吧。
追我的人很多,但是坚持下来的很少。毕竟,不是人人都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。
然而,杨姜却坚持下来了。她总有用不完的牛劲,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着我。她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:“你好啊,许明。我叫杨姜,很高兴认识你。”
以至于后来,我一天见不到她,心里就空落落的,上课也频频走神。
我慌张地甩掉脑海里那些荒唐的想法,告诉自己:“她跟所有人一样,只是喜欢我这张脸而已。不要随便把真心交出去,万劫不复的深渊,小时候经历过一次还不够吗?”
决定答应和杨姜恋爱是在大一那年。她穿着一条土里土气的黄色裙子,化了一个极其难看的妆拦住我。眉毛又粗又黑还不对称,脸上的腮红也像是被揍了一拳似的。
说实话,我吓了一跳,要不是她的声音,我差点认不出来。我嫌弃地调侃她:“你这是去参加万圣节了吗?怎么把自己化成这个样子?”但心却跳得很快,被吓的。
幸好她叽叽喳喳的,像只欢快的小鸟,掩盖掉我躁动的心跳声。我想:“我也到年纪谈恋爱了,试试又不会少块肉。”就这样,我说服了自己。
原以为,我们谈恋爱不会超过三个月。毕竟,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里,爱情也变得快餐化起来。然而,我们竟然在一起整整四年。
和杨姜在一起的状态很舒适,她不会跟我发脾气,也不会跟我闹。我喜欢的,她也刚好喜欢。无论是饮食还是生活习惯,我们都惊人地相似。
我也习惯了她的主动、她的热情、她的撒娇。她就像是我生活中的一抹亮色,让我的世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。
毕业那年,我给了她两个选择:“是分手还是继续?要是你选择跟我走,那我就跟你结婚。”说实话,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,内心是有一点紧张的。但我没有向别人示弱的习惯,习惯了高高在上、冷眼旁观、事不关己的态度。
然而,杨姜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。我暗自松了口气,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。
但我没想到,杨姜会因为一只猫离开我。
汤圆的事是一个意外,又或者,是刘晓晓报复我拒绝她的告白而搞的鬼。但事已至此,汤圆的下半生只能拖着病体度过。
我想,给它一个痛快、又能完成实验,这或许是两全其美的决定。然而,东窗事发后,杨姜却走得很决绝,没有一丝留恋。
我没有挽留她,因为我知道,挽留也没有用。
答应赴约发小的酒局后,他们一脸震惊地看着我。以前,我从不屑跟他们来往,不喜欢抽烟也不爱喝酒。这种伤身体又极其让人迷失自我的活动,在我看来很浮躁也很虚伪。
我只喜欢在实验室里捣鼓那些数据,真实又直观。但那一刻,我想醉一醉,不为别的,只为庆祝杨姜终于装不下去了。她跟别人一样,也是有目的地接近我。庆幸的是,我从未交出过真心。
“许明,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?”发小调侃道。
“什么?”我向空中缓缓吐了一个完整的烟圈,故作镇定地问道。
“破防!还是破大防后的自欺欺人!你爱上她了!”发小一针见血地说道。
我拧着眉,否认他的意思:“怎么可能?我高兴都来不及呢!这种女人谎话连篇,哄人的话一套一套的。把人骗到手后,又不珍惜了。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。她把我当成什么了?”
我狠狠地摔了手中的酒杯,话里话外都是不甘心。
儿时的噩梦又接踵而至,心底一直有道声音在叫嚣:“可怜虫!她根本不爱你!看吧!你在她心里比不上一只猫!你又输了!又被骗了真心!”
她杨姜凭什么?凭什么可以干脆利落地一走了之?难道我比不上一只猫吗?我不甘心!我真的不甘心!
我不断地试探她,直至她亲口承认她爱我。
她爱我,跟她爱自己,这两者并不冲突。我撕掉所有的伪装,放下戒备,欣喜地表达我的爱意。只要她回来,我什么都可以做,哪怕付出我的一切!
然而,她却说:“可我不爱你了。”残忍又绝情的话语像是一把锋利的刀,直刺我的心脏。
我在那场大雨里,被从头到脚浇了个透。雨水混着泪水,模糊了我的视线。我发烧了,昏睡中,我嘶哑地叫着杨姜的名字。
不会再有人满脸焦急、脚步匆匆地跑过来,轻轻伏在我床头,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枚带着体温的吻。
我,让她受委屈了。
她曾满心满眼都是对我的爱,可如今,那爱就像被一点点抽干,直至一滴不剩。
她不再爱我了。
我必须得认清这个残酷的事实。
那些从前被我故意抛在脑后、不愿面对的细节,此刻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剑,直直地刺向我的心窝。
那种痛,如万箭穿心,让我几近崩溃,满心都是绝望。
我妈气得指着我的鼻子骂,说我虚伪又自大,只知道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毫无保留的付出。
我心里清楚,这都是我应得的,我罪有应得。
这一次,面对她的责骂,我第一次没有像往常那样,梗着脖子反驳。
沉默了许久,我鼓起勇气,声音有些沙哑地问她:“妈,你和我爸,当年是真心相爱的吗?”
我妈听到这话,愣了一下,眼神有些恍惚,紧接着,眉眼间渐渐染上了一层温柔,仿佛陷入了那段美好的回忆里。
她缓缓开口,跟我讲起自己这一辈子,就像个爱折腾的探险家。
不管是开一家小店,还是尝试投资,她总是干劲十足,哪怕一次都没成功过,也从不气馁。
因为她知道,只要她一回头,就能看到丈夫那真诚又坚定的目光,始终追随着她。
闲暇的时候,他们会坐在院子里,泡上一壶茶,一边喝着,一边聊聊人生理想,回忆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。
自然,也少不了为我这个叛逆的儿子操心,规划着我以后该走什么样的路。
我妈说,人生这么长,远离那些虚头巴脑的名利场,踏踏实实地过日子,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。
要是遇到下雨天,或者天气变冷的时候,我妈就会担心我爸那受过伤的膝盖。
她会赶忙烧好热水,用热毛巾给我爸敷膝盖,还轻轻地给他按摩关节,希望能缓解他的疼痛。
他们之间,从来不会把“爱”这个字挂在嘴边。
可这爱啊,不只是从对方身上索取,更重要的是给予。
爱,是每一件事都有回应,是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温暖。
我突然想起杨姜,试着沿着她曾经走过的路走了一遍,这才发现,这一路她经历了多少心酸,受了多少委屈。
提交辞职申请那天,我看到刘晓晓的表情很复杂。
她表面上看起来挺高兴,毕竟少了一个跟她竞争年末评职的人。
可我知道,实验室最近新招了好几个特别有实力的学妹,她心里肯定也有压力。
就在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,无意间撞见刘晓晓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,正吻得难舍难分。
我仔细一看,那男人好像是实验室的负责人,而且我听说,他好像已经有老婆孩子了。
不过,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了。
我抬起头,望向那片湛蓝湛蓝的天空,仿佛看到了杨姜在向我微笑。
我深吸一口气,在心里默默地说:“我亲爱的杨姜,这一次,就换我毫无保留、义无反顾地奔向你吧。”